高露洋：用说书人的方式讲述世俗故事——评李浩长篇小说《灶王传奇》

李浩作为“70后”先锋派代表作家，多年来笔耕不辍，形成了极具现代意味的创作风格。长篇小说《灶王传奇》（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2年8月出版）以写实的笔触叙述了灶王在谭豆腐家、大槐树董家、蔚州曹家的所见所闻，展现了世俗社会的人生百态。李浩从先锋回归写实，并非一时冲动，早在多年前他便有了以“说书人”讲故事来创作小说的想法。因为灶王是中国故事，要强化或凸显东方元素，要用说书人的方式讲故事，“要充分地利用故事来完成我的想说”。

《灶王传奇》以明朝中期为故事背景，借灶王之口讲述了三户人家的故事：谭豆腐家本来过着贫穷却温馨的生活，但在战乱中全家死于火灾，儿子小冠在灶王的帮助下带着前世记忆投胎；贫苦人家董家，男人赌博成性，生活困顿，逼得妻子跳井自杀，连带着灶王也受到同僚的歧视；达官显贵曹家生活奢靡，因斗争失败而满门抄斩，演绎了一出灶王眼中的《红楼梦》。其中又穿插了灶王所处的仙界中等级分明的官僚结构与庸俗的人情世故，以及“土木堡事变”等历史事件。小说将民间、官场、仙界三条线索相互交织，通过对生活细节、人物情感的准确把握，生动展示了明朝中期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一幅栩栩如生的浮世绘。

作者选取民间家喻户晓的灶王为叙述者，并将灶王设定为身份卑微、不具备特别法力的小仙，从而以贴近百姓的视角串起世俗社会、官场和仙界，更容易引起读者共鸣。灶王有好罐和坏罐，记录百姓家里的好事和坏事；百姓供奉灶王，希望他可以“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灶王看似职责重要，实则法力有限，位卑言轻。为了让小冠顺利转世，灶王求龙王帮忙，面对龙宫中的差役也要小心翼翼，极尽谦卑；灶王们也嫌贫爱富，寻觅自己供职的地方也是挑肥拣瘦；灶王为参加百叟宴学了9天天庭礼仪，最后在宴会上疲于应付各种礼仪，面对一桌珍馐，竟没能吃上一口……可见灶王位列仙班也摆脱不了世俗的规矩。灶王的经历亦是普通人的经历，灶王眼中的世界也是普通人眼中的世界。

作为寓言小说，《灶王传奇》描写了灶王种种无奈的际遇，透过这些际遇表达自我对世界的理解。灶王的本职工作是客观记录人们的日常行为，做出好或坏的判断。但这其实并不容易，其中夹杂着太多主观因素和现实利益的考量。灶王本来觉得自己职责重大，要真实记录民情，为上天奖惩提供依据。可城隍多次提醒灶王，要真实记录，但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小冠因为饥饿偷吃豆渣而遭到母亲的打骂，灶王肯定了母亲对小冠的管教，但小冠的行为又能算什么大错呢。灶王的职责看似重要，事实上他们辛苦记录的信息，都被杂乱无章地堆积在山崖下。

难能可贵的是，人物在经历了幻灭之后仍然葆有道德的火种，不改对真善美的追求。小冠是谭豆腐家的儿子，心地善良，但生活困顿，受尽委屈，又不幸死于战乱，因缘际会之下带着前世记忆投胎，选择了做命短但家庭富足的王鸠盈。基于前世痛苦记忆而产生的逆反心理，王鸠盈完全是一个纨绔子弟，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随意射杀动物，锦衣玉食也要偷鸡摸狗，读书时捉弄教书先生……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选择以“为民请命”的方式死去，这正是来自内心深处良知的呼唤。同样，灶王关于真实、关于好坏的信念虽然一再遭到现实的嘲弄，但他仍然兢兢业业地工作，执着于通过自己的叙述赋予社会以整体的意义。既然自己的记事簿被忽视，灶王便转而通过书写《灶王传奇》，用艺术的形式记录谭家、董家、曹家的故事，展示仙界的庸俗与荒诞，用艺术中的善对抗现实中的恶。

《灶王传奇》将哲学命题通过生动的人物和细节化的生活情境勾勒出来，引导读者思考人生的真与善，肯定了文学在媒介社会独特的存在价值、社会功能。一如李浩对《灶王传奇》的期许：“历史只是一个背景，我用来考察的是人和人生，是人在命运中、秩序中、荒谬中、无奈中、欲念中、悲苦中或欢愉中的种种‘可能性’。”在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社会，人们同样需要从各种信息碎片中去探索意义的可能性。